三界小说网 > 妾心如宅(全3册) > 第18章 相见时难别亦难(2)

第18章 相见时难别亦难(2)

推荐阅读: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最强战神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特种奶爸俏老婆妖夏

一秒记住【三界小说网 www.xs3j.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一种支离破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是他被误解、被漠视的真心。晗初对他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但显然,他欠面前这人的更多,以命抵偿都不足惜,何况是送他一个女人。

    纵使爱逾生命,可到底,晗初也只是个女人。

    沈予忽而再笑起来,望着门外风摇树摆的初秋景象,再问:“挽之,你当真会为她寻个好人家?”

    “是。”云辞爽利地承认,又道,“恰好如今屈神医已动身前往房州,兴许他能治好晗初的喉疾。”

    “有你云府的庇护,她日后必定会过得极好。”沈予怅然地笑着,无比自嘲,“你与晗初你情我愿,我再拦着反倒成了恶人。”

    听见沈予松口,云辞也不再隐瞒:“出岫不愿意离开,说是你对她有恩……否则我也不会来说服你。”

    不愿离开吗?是为了报恩?沈予尝到了苦涩滋味,如此煎熬难当,又掺着一丝回甘。他是多么欣喜于晗初对云辞的拒绝,可又多么失望于她对自己只是报恩。

    沈予微微合上双目,强迫自己挂上风流无害的笑意:“不过是个女人,你开口我哪有不从?”他停顿片刻,这才转回看向云辞:“我想单独与她说话。”

    “不要告诉她我已知道她是晗初。”云辞只嘱咐了这一句。

    “为何?”

    “我等她亲口告诉我。”

    一炷香后,东苑书房。

    “我倒是小瞧你了。走了一个赫连齐,却能得到挽之的垂青,你算不赔反赚。”沈予面色深沉地看向晗初,语气带着淡淡的嘲讽。明明知晓话语伤人,可他还是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晗初任他出言讽刺,只垂眸而立,犹如雪地红梅,铮铮又无声。

    “哗啦啦”一阵声响传来,沈予将案上裁好的宣纸施手一挥,张张落在晗初面前:“挽之与你心有灵犀,我可没这能耐。你想说什么,便写出来。”

    晗初任由宣纸拂面落地,才俯身逐一捡起。这些纸张,她裁了许久,务求长短整齐,边角平滑。有人视之为文房瑰宝,但也有人视之为糟粕。

    晗初忽然不知自己是在坚持什么,放弃云公子的宽厚以待。她本以为自己留在此地全凭良心,可如今看来,沈小侯爷并不在意。

    如此想着,晗初眸中渐渐浮起几分自嘲,攥着捡起来的宣纸,继续沉默。

    此刻沈予已是恼恨非常,也自知方才的动作轻贱了对方。他微合双目,试图平复情绪,许久也没有出声。

    屋内陷入一阵诡异的静默,两人都是相对无言。最后,还是晗初率先打破气氛,蘸了墨汁,郑重地伏案写道:“我会留在京州。”

    沈予被那熟悉的字体刺痛了双目,便笑了起来:“留下?你要留下,也要看小爷我收不收。那日是我鬼迷心窍,才救你回来。哼!你这烫手山芋,还不值得小爷我去得罪明氏。”沈予竭力说得云淡风轻,好似自己当真不甚在意。

    伤人三分,自伤七分,大抵如此。

    晗初闻言却面色微变,说是伤心羞愧倒也不像,只是握在手中的狼毫,抖了两滴墨汁洒在纸上。

    她这副表情狠狠刺激了沈予,后者别过脸去,故意不看她:“你这是什么鬼样子?还想留下?是嫌我被连累得不够?走了也好,你在京州的旧情人太多,恐怕终有一日纸包不住火。”

    沈予看着氤氲在纸上的两朵墨花,语气仍旧带着讽刺:“看过那首《朱弦断》了?”

    晗初点头。

    “你是不是很自得?这诗如今已传遍南熙,你也算虽死犹荣了。”

    听闻此言,晗初的心思早已被引到这首诗上,便顾不得沈予的冷嘲热讽,连忙提笔问道:“这诗是谁所作?”

    “你不知道?”沈予依然冷笑,目光幽深而闪烁,“是九皇子。”

    原来真的是九皇子!晗初有些恍惚,惊异之余更为触动。她没想到,贵为皇室宗亲,九皇子竟能写出那句“人心重利多轻贱,万籁寂寥浮世难”。

    沈予观察晗初的面色,毫无意外地看到了她的动容。晗初求知音,他一直都知晓。只可惜他一迟再迟,注定错过。

    “怎么,在九皇子与离信侯世子之间摇摆不定了?”沈予语气微酸,再次嘲讽。

    听闻这人玷污自己的心思,晗初终于忍无可忍,敛眉冷然挥笔:“我敬云公子如师,请小侯爷慎言!”

    “你敬挽之如师?”沈予见字几乎要笑出泪来,云辞与晗初,这两人竟连推脱之辞都如此相似,都是当局者迷!

    “男女之间何来师徒之情?你当我是三岁孩童吗?”沈予笑了半晌,一语直击晗初心上,“你且看着,彼此相处越久,要么是他怜爱你,要么是你仰慕他!”

    “啪嗒”一声轻响,晗初手中的狼毫已掉落在桌面上,衣袖上溅了几滴墨汁。仿佛是赌气似的,她点头对他做了个口型,樱唇微启只说出两个字:“我走。”

    “这就对了。挽之与我情同手足,你在他身边好生侍奉,莫要让人觉得,我调教出的人没有章法。”沈予违心地告诫她,刻意装出冷漠的样子,“不许再想着赫连齐,也不要再与醉花楼联络。”

    言罢他又自嘲地笑了笑,低声自语:“其实有挽之在,你迟早会忘了赫连齐。”

    沈予自问这句话已说得足够低沉,可还是教晗初听到了。他瞧见她落下两颗晶莹泪珠,而后忽然盈盈一跪,对自己重重磕了一个头。

    无须任何言语,沈予已明了晗初的意思。此情、此景,与醉花楼失火那夜何其相似?那时她也曾对风妈妈郑重叩首,以谢教养之恩。

    而如今,他在拥有她短短百余日之后,也受下了她如此大礼。

    其实是该欣慰的,他看中的女子拥有一颗七巧玲珑心。虽说他对她冷嘲热讽,出语刻薄,可她还是懂得了他的意思,只是不懂他的心思。

    沈予再也按捺不住这最后的离别一刻,看着地上深深俯首的倩影,脱口而出一个问题:“晗初,在你心里,当我是什么?”

    晗初缓缓从地上起身,沉吟片刻,走至案边提笔写道:“您的恩情,没齿难忘。”瘦金体,侧锋如兰,与某人的笔迹如出一辙。

    沈予见字又笑了,笑得有些不是滋味。面前的少女,喜欢过赫连齐,倾慕着云辞,对他却唯有感激。说起来这算是最最虔诚的态度,然而也是最最浅薄的感情。

    这才是最伤人的,“感激”只是个幌子,在她心里,只当他是陌生人。

    可笑的男人自尊又开始作祟,促使沈予假装满意地笑了笑,回她一句:“也算你有良心,不枉小爷我疼你一场。”

    他将视线从纸上移开,淡淡落在晗初面上,看了她很久,才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虽然你我的情分短暂,但毕竟相识一场,这匕首是我偶然得之,便赠予你防身好了。”

    言罢还不忘再调侃她:“你好歹也是南熙第一美人,可要谨防登徒子。”

    晗初连忙道谢接过了匕首。这匕首的鞘身镶嵌着一颗红宝石,小巧玲珑,精致非常;刃锋也是隐泛寒光,冷冽如割。一看便不是俗物。

    晗初不曾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对一把匕首一见钟情。她素手抚摸到鞘身上有个“深”字,便抬头看向沈予,无声询问。

    沈予知她所想,淡淡扫了一眼那个字,回道:“‘深’是铸造大师的名字,他所铸的兵器绝锋寒刃,世无其二。”

    晗初明白过来,于是郑重地将匕首收起,未再多言。

    沈予见她对匕首爱不释手,心中稍稍宽慰了几分。明明是心尖儿上的女子,从前却偏偏不肯对她和颜悦色,以致彼此一再错过。她的一颦一笑都不是对着自己,唯有这一次例外,但再也不会有下一次了。

    真是血淋淋的讽刺。

    沈予终究还是存了一分奢想,遂隐晦地对晗初道:“挽之是不会亏待你的。不过……倘若你想念京州,也可以拿着这把匕首来文昌侯府寻我,不会有人拦你。这是信物。”

    他自问这番话说得前所未有的认真,但也知道,晗初未必能听得明白。

    云辞只在京州耽搁了两日,便启程返回房州。临行前,沈予特意回了一趟文昌侯府,取过晗初的卖身契,在她面前撕得粉碎。

    这个结局,仿佛皆大欢喜。云辞得到了知冷知热的可心人;晗初摆脱了明氏的穷追不舍;就连沈予自己,对云府的愧意都因此减轻了几分。

    临别那日,护送离信侯世子的队伍浩浩荡荡,前后足有近百人。沈予笑着将他们送出城门之外,自信不会让人看出一丝悲伤。

    是夜,他没有回文昌侯府,而是留在了追虹苑。

    睹物思人也好,追悔莫及也罢,沈予在晗初住过的院落里坐了一宿,而后做出一个决定——送走茶茶。

    “小侯爷,您当真要送走奴婢吗?奴婢怀了您的孩子啊!”红衣女子哭跪在地上,嗓子已然喊哑。

    沈予端坐在晗初的床榻,从枕上捻起几缕发丝,面无表情地握在手中:“外头的大夫不定可靠,有时为了讨个赏头,信口雌黄也是有的。让小爷亲自给你诊一诊。”

    说着他已捏起茶茶的皓腕诊断起来。良久,沉下脸色蹙眉冷问:“你当真怀了身子?茶茶?”

    茶茶被惊得打了个寒战,一种不祥之感隐隐划过心头,忙道:“自然是有了身子,这都两个月未来过葵水了。”

    “可我诊着却不是。”沈予断然否认,“你脉象虚浮,分明是月事不调。”

    月事不调!茶茶心中大惊:“小侯爷!不可能的!大夫明明说……”

    “哦?你是在怀疑我的医术?”沈予冷言冷语地打断。

    “不,不是的……”茶茶急忙否认,只觉那被沈予捏着的一截手腕,异常疼痛。

    “我是不会诊错的,你无须多言。”沈予高声唤了贴身小厮进门,又从怀中摸出一个纸包撂了过去,吩咐道:“去把药煎了,给你茶茶姐服下。”

    小厮接过药包,立刻领命而去。

    茶茶却是不能置信,睁大泪眸看向沈予,却见对方恰好朝自己射来冷冽一瞥,眼光幽长,颇有深意。

    饶是茶茶再笨,此刻也已明白过来,她惊恐地睁大双眼,疯了似的,护住肚子:“不!不!小侯爷!您不能这么做!”

    闻言,沈予良久没有作声,无论脚下的女子如何苦苦哀求,他也只是淡淡的,没有任何表示。也不知如此过了多久,他才轻叹一声:“茶茶,你可知错在何处?”

    “小侯爷……”茶茶鬓发凌乱,早已哭得岔了气,“奴婢知错了,奴婢不该放出消息,引明府的人前来。”

    “这只是其一。”沈予看着匍匐在自己脚下的女子,冷冽道,“我本来对你信任有加,可你一手挑拨了我与晗初。人往高处走,如今她跟了离信侯世子,我也不能亏待你。”

    他顿了顿,轻轻摇头:“你偷偷给明府传消息,说是追虹苑有个极美、擅琴的女子,可不就是你自己吗?既然你这么想做明府的奴婢,我就遂了你的心愿,让你跟着明二少。”

    说到此处,沈予已然双目赤红:“其实你该欢喜才对,明氏是当朝后族,明二少愿意要你,是你的福气。”

    “小侯爷……”这三个字,茶茶唤过无数次,曾经恭谨,曾经娇嗔,情到浓时还曾缠绵着情欲,可没有哪一次像今日之绝望。

    此刻的茶茶犹如一只艳鬼,披头散发地抱着沈予的腿,不愿放手。她双肩耸动,哭得异常伤心,妄图博得他最后一丝恻隐之心:“那明璀是出了名的玩弄女人……小侯爷,看在奴婢服侍您一场,看在这孩子的分儿上……”

    “看在孩子的分儿上?”沈予冷笑打断茶茶的乞求,语气冷绝如万里冰封,“我原本很怜惜你,可你辜负了。茶茶,这孩子究竟是谁的?你自己心里可清楚?”

    沈予终于克制不住积攒的怒意,咬牙切齿道:“你若识相,去了明府就给我闭嘴!否则不仅得罪了云氏,你那个卖药的相好也活不了!”

    沈予都知道了!茶茶瞬间脸色刷白。她在外头有个相好,是常年给文昌侯府送药材的,若要当真说起来,自己肚里这孩子,还真不知道是谁的。

    小侯爷这是要赶尽杀绝了!

    眼见茶茶心虚不再说话,沈予也无力再追究下去,不耐烦地道:“小爷许你养好了身子再去明府。免得让明二少以为我眼光不济,宠过一个女鬼!”

    他一脚踹在茶茶肩头:“休要玷污这屋子。滚出去!”

    茶茶被吓出一身冷汗,眼见事情再无转圜之地,也不敢再逗留。

    至此,屋子里又恢复了空空荡荡,那交织而来的荒芜与孤独将沈予重重包围,令他几近窒息。手中仍旧握着晗初的几根断发,仿佛岁月里残留下的执念,单薄而可怜。

    “轰隆”一声雷鸣传来,是这个秋季的最后一场雨。沈予起身将窗户关上,唯恐雨水飘入沾湿了屋内的一尘一缕。

    而一并关上的,还有一扇心窗。

    人爱我,我爱人,多多少少早已无法计较。于是他始终没有机会告诉她,那把匕首上的“深”字,并非铸造师的名字。

    只因他手中也有一把款式相同的匕首,雕刻的是一个“情”字。

    纵然情深,奈何缘浅。最遗憾不过,你从不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