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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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沐裳走后,青城晖过来道:“派去取牌牒的人没有见到接头人。”

    “这边的人是否可靠?”萧旸问。

    “因着这边离埝都距离遥远又是偏僻之地,我们派在这边的人不多,并且已经很久没动用过潜在这里的人了。今天信号发出却没见人来,现在还不确定是出了事,还是叛了。我已派人再去查了。”

    “两手准备,晚上不要歇了,做警备状态。”

    又有人拿了埝都的飞鸽传书呈上来,青城晖又跟萧旸说了些埝都与前线的近况。

    沐裳在二楼的窗边,看着萧旸与青城晖从院子里边交谈边上楼进了隔壁的房间,李岩去了后院照料马匹,其他人时不时悄声交谈两句又分散开,心里隐隐觉得气氛有些紧张,不敢安睡,合衣躺在床上。

    因心里有事,睡到半夜又不安警醒,就着从窗子透进来的月光,没有点灯,起身在桌边喝了口凉茶,心里想着阿旸不知有没有跟青城将军谈完事情歇下。

    隐约听得隔壁有轻微的“呜呜”声,那声音其实很小,只是她在山上寂静的地方住的久了,耳朵灵敏,她知道萧旸在隔壁房间,心里担心,忙起身去看。

    出了房间就看到楼梯边有人一闪,见是她也便没有声张,仍是隐在黑暗里去了,想来是整个二层被他们包下了,只派人守在楼梯处。

    萧旸的房间也是暗着的,她叫了声“阿旸”,伸手推门,门没锁,一推便开了,不待她看清里面,便觉迎面飞过几滴温热的东西溅在脸上,随即闻到血腥味。

    就着背后照进来的月光,沐裳看清屋内情景。

    萧旸坐在茶桌前的一张凳上,青城晖冷脸站在他身侧,手中的剑身有鲜血滴落,一个黑衣人被军士按着跪在地上,嘴里塞着布,只能发出轻微的“呜呜”声,双目圆呲欲裂,死命捂着一只光秃秃喷血的腕子,一支只有四指的断掌躺在地上。

    因她突然推门进来,众人亦有些意外地看她。

    透过薄薄的鞋底感觉到自己脚下踩着的似软又硬的异物,沐裳悚然后退一步,余光瞥见一截淌血的断指在她刚刚站立的位置。

    萧旸立即起身过来挡住了她的视线,伸手不动声色地揩掉她脸上的血迹,轻声问:“怎么起来了?睡不着吗?”

    “我听见你房间有声响,怕你……”沐裳觉得喉咙有点干。

    “我没事,去休息。”他轻抚了一下她的头发,沐裳点点头出了房间。

    回到自己房间,沐裳喝了口凉茶抑制住胸中涌起的不适感。

    她不是没见过流血,也在求自保时发狠将烛台长刺毫不留情插入男人的脖子,她本来已经觉得自己能够坦然面对这个残酷血腥的乱世,但如刚才那样,猝不及防,骤然感受到那血溅出来的温度,那样近距离看到那人痛苦地扭曲挣扎,甚至看到那只断掉的手掌一瞬间在她脚边还跳动了几下,仍是觉得触目惊心,沉沉欲呕。

    黑暗中,无声地杀戮与流血。她以后的生活也许时时都伴随着这样的刀锋噬血。沐裳将一大杯凉茶都灌了下去。

    天光微亮,房门吱呀一声,沐裳立刻惊醒,萧旸走进来,说:“怎么不在床上睡?”

    沐裳揉了压得发麻的胳膊,“半夜起来喝口茶,没想到迷迷糊糊睡着了。我们要出发了吗?”

    萧旸嗯了一声,沐裳立刻拿了放在一边的随身包裹站起来。

    两人待要出去,萧旸忽又转身看她,道:“沐裳,我并不想让你看到那些,你……”他迟疑着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确实有些不适应。”沐裳说“我不喜欢、也会害怕血腥,但不要刻意将我隔离起来,那样你会很辛苦,我也会觉得跟你有距离。我愿意知道以后将会面对什么。”她淡淡笑了笑,“也许,我比你想的要勇敢呢?”

    萧旸似是愣了两秒,忽然俯身将头搁在她肩上抱住了她,在她耳边叹息道:“在我心里,你已经足够勇敢,我只是不愿意,不愿意你看到那些,那些残酷的事情,我来做就好了。”

    他的面上并没有显出什么倦色,只是眼下的青影显示出又是一夜未睡,沐裳觉得有点儿心疼,用手轻轻摩挲着他的脸,“你所要做的事情,我帮不上忙,但总不能连面对的勇气都没有。”

    两人不过这么抱了几秒,门外徘徊的脚步声明显是在催促了。有些不舍的松了手,一前一后出了房门。

    天才微微亮,两辆马车已经套好了马,停在院外。这次却是坐在之前青城晖乘坐的那辆车中,而萧旸与沐裳原来坐的那辆宽敞些的马车仍然由李岩驾着走在前面。

    这辆马车的车厢明显偏小一些,逼仄的空间里挤着三人显得拥挤,沐裳个小倒还好,萧旸和青城晖两个人高马大的男人都是缩着腿蜷坐着。

    青城晖只在他们上车时对萧旸唤了声“大将军”,与沐裳点头便算招呼过了,之后一直垂目一言不发。

    沐裳与青城晖只打过几个照面,知他是萧旸信任之人,虽为武将,但言行举止看起来却比文士还要儒雅,若不是昨夜见他手持利剑时肃杀阴冷之气,实在很难将这个文质青年与那修罗战场联系起来。

    看得出青城素日亦是冷傲之人,对萧旸却是崇敬有加,任君差遣,除去对上属应有的恭敬,更有一种心悦诚服的拥戴与忠诚,又有几分同洒热血的袍泽相知相惜之意。沐裳因着萧旸的缘故对他有感激之意,青城对她从不失礼,但态度却是冷淡的。

    车里沉闷了一阵,倒是萧旸问了句:“昨天事多,忘了问你,脚伤可好全了?”

    “本来也不严重,散了淤气又休养了这两天,完全不碍事了。”沐裳说。

    “昨天光顾着听书,不好好吃饭,后面几天可没什么机会给你消停好好吃东西了。”

    青城静坐一旁,两人说着私话,沐裳有点不好意思,转了个话题问道:“昨天那个人,是来行刺的吗?后来怎么样了?”

    “那人原本是我们埋在这边的人,平时负责搜集传递消息,但他暗中杀了同僚反叛了。昨天原本接到信号要来接头的人没有出现,青城觉察出不对后,连夜派人查了他出来,拷问他是要知道最近由这里传出的情报有几分真,同时要知道他背后投靠的势力。”萧旸说。

    “虽然他知道的有限,但据推测来看,策反他的人一定是冲着我们来的,这次他虽来不及报信,但发现他失踪必然会惊动他背后那人。现在恐怕不仅堰城,怕是连相邻的滨城也不安全了。”青城对萧旸道。

    “等出了堰城后,让马车继续往滨城走,我们骑马走小路。”,萧旸做了决断。

    行至城门处,衙兵正在张罗开门,两旁早候着些要出城的百姓,有推着推车的,也有两家似小官宦人家的马车停在一边。

    城门打开,将将通行过两三人,队伍后方一阵喧嚣,一人骑马领着一列衙兵冲出,大喊道:“停下!一个都不许走!”

    那人来到城门口大声道:“昨夜城内发生重大失窃案,玉佛寺内佛宝被盗,出城人等均需一一接受检查。”

    青城在车内冷哼一声:“搜个窃贼需出动近三十名衙役,好大的阵仗。”

    夹道的行人被搜过随身行李后被允许离开,剩下就是几辆马车了,已有人去请相邻的两辆马车上的人下来接受检查,另有两人往这边的马车走来。

    沐裳看了看车厢内的两个男人,两人都是一副平淡的不显山露水的样子。

    “车上人等,速速下车接受检查!”那衙兵见轿子上并无官标,只是寻常的商贾的车马,口气便张狂了些。

    车帘一掀,却是杨胤从车中出来,横眉冷冷道:“我堂堂天凌军都尉的车马,也是尔等随便搜得的。”

    那衙兵被他的阵势唬得一时不能言语,城门前骑马之人忽然道:“可有身份证明?”

    杨胤解下腰牌扔过去,那人看后又让衙兵还回来,拱手道:“都尉大人失礼了,只是小人也是官差在身,还请都尉大人谅解。搜查自是不必了,但可否烦请都尉大人掀开车帘让小的们在车外扫一眼以应付差事,免得事后郡守大人责怪吾等未尽心办差。”

    杨胤冷眼扫过去,那人竟也不惧,迎面与他对视。

    “杨胤军务在身,没空与尔等耽误。回头郡守若是责问,让他自来天凌军找我便是,届时任凭责罚。”说罢不待对方反应,直接转身踏进车内,随即将车帘紧闭。

    李岩扬鞭催马,马车径直往城门驶去。城门那人紧紧盯住马车车厢,面上神情变幻,最终还是挥了挥手,城门大开,两辆马车扬长而去。

    及至行出两公里,车速缓下,杨胤行至后面马车处道:“大将军,青城将军,后面无人跟来,可是要按原路线前进?”

    “现在还没人跟来,是他们明面上还不敢撕破脸。什么佛宝被盗,不过是寻个由头要搜人,他们应该是已经察觉了什么,但又不敢肯定,毕竟大将军告病休养的消息已有月余,我们又四处找人,虽然放出烟幕说是大皇子失踪,但二皇子一向精明多疑,怕是心中已有怀疑了。”青城晖道。

    “所以他要么不出手,一旦出手务求一击即中。”萧旸简短道。

    “保持戒备状态,你留下几人随马车按原路线进滨城,我们在十公里处换马走小路。”

    “是”杨胤拱手领命,又道:“因为堰城这边的人出了事,为防滨城那边也不牢靠,我们没有纠集那边的人手补充,再留下几人的话,两位将军身边的人就更少了……”

    “目前只能这样了。”萧旸道,“虽然过了滨城就是我们的势力辖区,但你这一路恐怕也并非完全太平,你们自己警觉些。”

    杨胤离开后,萧旸与青城又询问了些滨城的情况,忽然想起什么,看向沐裳道:“你能骑马吗?”

    “没骑过。”沐裳说,其实从刚才听说要换马走小路时她就想说这个问题了,但见他们一直谈论军务就没好打断。

    “不然,我跟杨都尉的马车走,到埝都再跟你汇合。”她想了想说道。她其实不想分开走,但又怕因为自己不会骑马给他增添麻烦,耽误了行程。

    青城晖心里赞成这个方案,因为这算是最合理的方案了,小路难行,条件艰苦,再带上个娇弱的女人更是麻烦。

    萧旸却一时没有回答,想了片刻才道:“还是跟我一起,我与你同乘一骑。”

    “大将军”青城晖道:“沐姑娘的提议合情合理,随杨胤乘车走官道一可避免日夜不分艰苦骑行,二来即使对方发难,在明面上也不会轻易翻脸,他们也相对安全。”

    “你说的没错。”萧旸道,“但我还是不放心”,简短一句话做了结论。

    青城晖有点难以置信地看着萧旸,又将目光转向沐裳。过去不论面对多么艰难的情况,这个男人何曾有过半分犹豫,他理智而冷酷,这让他总能做出最正确的判断。然而现在在他的脸上,他竟然看到了几分犹疑不决。

    然而他还是很快镇静下来,收回目光,安静坐着。

    车厢里一时沉默下来。只听得外面嘚嘚马蹄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