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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赏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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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谢太太又去了三老太爷府上。

    谢莫如谢莫忧照常在华章堂跟随纪先生念书,临近晌午,松柏院的丫环素馨急急的过来禀事,“大姑娘,二姑娘,宫里陛下娘娘着内侍赏赐,太太去了三老太太府上。”姨娘不是正经主子,何况如今两位姨娘皆深居简出,只得来向两位姑娘回禀了。

    谢莫忧忙道,“赶紧着人去请太太回来呀。”

    素馨气都喘不匀道,“已派人去请了。”

    谢莫忧心说,那还有什么事?素馨终于喘过气,道,“内侍说有东西要赐给魏国夫人。”

    魏国夫人?

    谢莫忧的第一反应是,这是谁?

    谢莫如也不晓得,但见素馨两眼看向自己,当下也就晓得了,遂对纪先生道,“先生,家中有事,太太不在家,我与莫如过去看看。”

    纪先生笑,“去吧。”

    谢莫如让梧桐留下收拾笔墨,带着谢莫忧同素馨去了松柏院。谢忠媳妇已经在侯着了,见两姐妹过来,见礼之后,立刻禀道,“我家那口子在陪着内侍官说话,已着人去请太太,大奶奶那里,大姑娘看……”魏国夫人,倘不是内侍官提起这个名字,谢忠媳妇都要记不得了。

    谢莫如坐下,淡淡道,“不急,祖母一会儿就回来了。”倒是谢莫忧心里震憾的了不得,娘亲不是说方家被灭族了么,如何方氏身上竟有国夫人的封诰?

    谢忠媳妇正没主意,见谢莫如这样说,心下稍安,又从袖中取出一份礼单,上前两步道,“大姑娘,这是奴婢拟的打赏单子。”说着上前两步递了上去。

    素馨接了,呈给谢莫如,谢莫如扫了一眼,递给谢莫忧,对谢忠媳妇道,“嫂子坐吧,这很好,就照着这个预备。”内侍也不是白来的。

    谢忠媳妇挨着绣凳坐了。

    素娥捧上茶来,宫里赏赐天大的事,偏生祖母不在,谢莫忧心下焦切,度日如年,哪里吃得下茶。偷眼去瞧谢莫如,谢莫如还是那幅八百年不变的老样子,悠悠然品着香茶。看谢莫如这般,谢莫忧干脆也自暴自弃的吃起茶来。

    谢太太回来的很快,贵妃赏赐是常事,今日竟是陛下有赐,莫不是……三老太太先着了急,忙道,“你赶紧家去,看是不是有什么事儿。”

    谢太太倒还稳得住,反正她话该说的也说完了,便道,“我只盼着我劝燕妹妹话,妹妹能听进一二,也就不枉我来这一遭了。”

    谢燕耐性一如其母,连声道,“都记得了,嫂子快去吧,别叫内侍久等。”不就是以后要捧着谢莫如么……虽然这种事比较恶心,但,谢氏家族都是指望着尚书府的,谢燕纵使遗传了亲娘的势利眼,可越这样的人,反而越是容易说服。

    谢太太这才辞了三老太太母女,匆匆回家。

    这次过来行赏的内侍并不是谢贵妃常谴的内侍,而是皇帝身边的内侍,上次赐婚传旨便是这位于公公来的。

    谢太太回家,略收拾一二,便命人请于公公进来。谢太太正二品诰命,于公公行了礼,道,“陛下有东西赐给魏国夫人。”

    这一句话就愁死谢太太了,谢太太自认为活了这把年纪,大事小情,风风雨雨的经历过不少,唯独对杜鹃院无可奈何。好在有所准备,谢太太看向谢莫如,谢莫如道,“家母深居简出,不喜见外人。若陛下有所赐,我代家母受领,是一样的。”

    于公公能熬到出宫传旨的地位,在太监里也不是凡品,他不禁看向谢莫如,原来这就是魏国夫人之女。于公公的第一反应是,这孩子的模样同魏国夫人可不像,就听谢莫如道,“当然,如果公公坚持要见家母,我这就过去,只是不知家母愿不愿意出门相见。”

    于公公并没有坚持要方氏接旨,反是道,“陛下很关心魏国夫人。”

    谢莫如立刻明白,她必须说些什么,好让这位公公得以回去交差。谢莫如沉声道,“母亲得陛下庇护多年,今日陛下有所赐,我代母亲谢恩,感谢陛下这些年仍记得母亲,以使母亲保全尊严。有人视尊严如粪土,也有人视尊严如性命。陛下保全母亲的尊严,就是保全了她的性命。”

    于公公不禁深深看向谢莫如,他常伴君侧,也算见识过不少人物。他更深深记得曾经的魏国夫人与她的母亲宁平大长公主,这个小小少女,是谁教她这样应答的么?不,话可以教,这个年纪,神态却是骗不了人的。于公公暗叹,这可怕的血统,竟然得以延续。

    于公公道,“姑娘太像大长公主了。”是的,这小小少女,非但模样不似其母,脾性亦不似其母。

    谢太太脸色剧变,谢莫如却是没有半点儿动容,微微一笑,“这话公公是第一个对我说的人,我想以后还有第二,第三,无数人这样说。”不论是有何意图,总会有人说了再说。

    于公公心下一凛,一拱手,“老奴多嘴。”颁下赏赐。

    谢莫如替母领赐谢恩。

    接着,于公公又一并颁下谢贵妃的赏赐。谢太太将一盘小巧玩器给于公公,自有随于公公前来的小内侍收了,于公公道谢告辞。

    于公公一走,谢太太轻斥谢莫如,“你胆子也忒大了。”

    谢莫如只是笑,并不多说。

    谢太太对皇族充满敬畏,但想到谢莫如在于公公面前举重若轻的模样,又气不起来,仍是道,“还是要小心。”谢莫如这样的性子,的确不容易讨长辈的喜欢,聪明又强悍,会让人不自觉的保持距离。

    谢莫如道,“祖母放心。”

    谢太太长叹,“我如何放心的下。”杜鹃院这对母女不惧生死,是因为她们的生死悬于帝手,所以,谢莫如对着帝王内侍谈笑自若,是谓胆色。谢氏宗族上千人,如何不惧?

    谢莫如行一礼,回了杜鹃院。

    张嬷嬷见自家大姑娘带回诸多赏赐,颇是诧异,谢莫如只道,“归类收好便是。”皇帝所赐,无非金玉珠宝,绫罗绸缎之类。这些东西,她从来不缺。杜鹃院缺的是皇帝的表态,如今皇帝表态了,目的已达到,至于这些许物件,无关紧要。

    换过衣裳,谢莫如过去与母亲用饭,对于皇帝赏赐之事未提一字。

    中午翻了几页书打发时间,下午则去松柏院跟着谢太太学习打理家事。如今家中最要紧的无非就是谢柏尚主一事,说是尚主,其实跟入赘差不离,公主自有公主府,一应物什不必谢家准备。谢家只要把儿子准备好就行了,但谢家也得预备一重院落,或者谢柏带着公主过来小住,或者做为谢柏婚后在家的居所。当然,再大的院落,怕也大不过杜鹃院了。谢太太是把主院后面靠西的两重院落打通,如今已收拾的差不离了,里面家俱一应摆设啥的都是新置。

    今日谢太太带着两个孙女过去转转,谢莫忧见满院奇珍异草,室内之物,皆精美绝伦,不禁道,“这院子,神仙也住得了吧。”

    谢太太一笑,宜安公主是嫡长公主,身份比诸公主更尊贵一层,谢家自当用心准备。

    谢太太问,“莫如觉着这院子如何?”

    谢莫如道,“很好。”起码这院子已是谢家满满诚意。

    谢太太摇头浅笑,“你这惜字如金的毛病,倒有点儿像一字金苏大人。”

    谢莫如不大知外头的事,谢莫忧一样不知,谢莫忧嘴快,问,“祖母,这位苏大人莫不也像大姐姐这般话少?”

    谢太太笑,“苏大人生性寡言,听说在家也是一天说不了三句话,苏夫人恼他不言,便戏称为一字千金。坊间人促狭,苏大人就有了这浑号。”

    瞧着这给公主准备的新院落,谢太太心情大好,又挑了几处毛病给管事媳妇记下,一面给孙女说起帝都趣事,“苏家几位公子的名字才叫有趣,苏大人单名一个默字,果然沉默少言。苏家三位公子,名字分别是言、语、云。那位写话本子的苏才子,便是他家老三苏云。”

    不要说谢莫忧,便是谢莫听也深觉有趣,露出几分笑意。

    看过新院子,谢太太回松柏院歇息,也打发两姐妹去歇着了。谢莫如自回杜鹃院,谢莫忧也回芍药院做针线,生母那里在禁足,几个弟弟都较她年少,谢莫忧不自觉的便担起了母姐的责任,给弟弟做些针线。她虽做不了大件,就是小物件儿,起码让弟弟们知道有姐姐同他们在一起。

    搓折总会令人成长,谢莫忧也不例外。

    傍晚谢家父子回家,自也知晓了陛下赏赐方氏之事。谢尚书心下庆幸,这一步总算没有走错。

    谢太太与丈夫商量,“明天我去谢恩,要不要带莫如一道去?”

    谢尚书刚要说,却道,“打发个人问问莫如的意思。”他已有决断,但倘谢莫如想进宫也说不定。

    这等样事,自是素蓝亲去。素蓝回来的很快,道,“大姑娘说,她不通宫里规矩,又无宫内宣召,就不去了,请太太一并谢恩。”

    谢尚书道,“让阿柏服侍你进宫。”

    谢太太有些担忧,“会不会太过无礼?”

    谢尚书轻拍妻子手背,“放心。”倘谢莫如平庸,这一切自有谢家为她做主。如今,谢莫如这般出众,她有着一流的判断力,那么,谢家做好她的母族就好。不过,纵使谢莫如不进宫代母谢恩,想来明白进宫不会平静。谢尚书又有一番话叮嘱妻子。谢太太听后沉默片刻,问,“事已至此么?”

    谢尚书道,“当年,支持陛下亲政,是为臣之忠。陛下将方氏赐婚阿松,莫如是咱们的嫡长孙女,她姓谢,不论她平庸还是出众,都是姓谢。倘她平庸,泯然众人的过一世,未尝不好。如今她知书识理,心胸开阔,明白忠义,陛下广有四海,朝中能臣无数,天地之大,难道就容不下一个小小女子?会这样想的人,就太小看陛下了。”杜鹃院如何,到底还要看陛下心意。如果谢莫如平庸,谢尚书不介意做些对不住方氏的事。但,谢莫如这般出色,方氏姓方,谢莫如却是姓谢的。这个孙女,只要有一线机会,他就要帮助她,帮助她熬过这漫长黑夜,如同他当然帮助陛下熬过那亲政前的漫长岁月。

    内宅的事,自来是谢太太做主。但外头的事,还是要听丈夫的判断。谢太太终点头,“老爷说的是。”丈夫对谢莫如竟有这等信心?!

    这是一个平凡的夜晚,又是一个不平凡的夜晚。杜鹃院照常按时歇息,躺在床间,谢莫如罕见的失眠了。她双目轻阖,呼吸平稳而均匀,便是没有入睡,也没有半分破绽。可是,她自己知道,她依旧是担忧了。

    担忧什么呢?谢莫如问自己。

    这世间,不是成,便是败。

    那么,明日谢太太进宫,是成,还是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