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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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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跟随绿竹进入正堂,经过门口时,姜太医还看了眼傻站在门边的弈延,不过他并未说什么,径自走进了房间。

    “梁郎君今日感觉如何?”走到了案前,姜太医上下打量了一番梁峰的面色,笑着问道。

    “好多了,烧也退去,多亏姜太医的良药。”梁峰是实打实的感激,只是昨天一剂药,低烧就退了,看来确实对症。

    “良药也要慢慢调养才行。”姜太医伸出手,仔细给梁峰号脉,过了许久,才点了点头,“丹毒已有遏制,但是散力尚需慢慢化解。不知梁郎君有过丹石发动的情形吗?”

    梁峰眨了眨眼,什么叫丹石发动?

    一旁绿竹倒是小声说道:“郎君服散谨慎,从未有过丹石发动。”

    姜太医颔首:“如此甚好,今后寒食散就不能再服了。过些日子可能会有丹石发动,还望梁郎君忍过苦楚,千万别再服散。”

    说道这里,梁峰才明白过来,所谓的丹石发动恐怕就是说五石散的成|瘾症状。软性毒|品想要戒断是相当困难的,成瘾症状是个关键。他见过不少因吸|毒入狱的犯罪分子,完全戒掉的,几乎没有。不过这两天下来,他身上倒没有出现太大的戒|断反应,估计还是寒食散药力不重。

    梁峰没有异议,一旁的绿竹却面上变色,怯怯说道:“可是伤寒之症怎么办?两任家主和主母都是死于恶疾啊……”

    姜太医摇头长叹一声:“世人多愚,寒食散也是需要对症下药的,这本是《伤寒杂病论》中针对五劳七伤的特效散方,可惜被人更改,变成了害人毒物。伤寒乃是疑难疫病,表症不同,又岂能用一种药剂治疗?”

    听到两人对答,梁峰这才想起来,寒食散还有治疗伤寒的名头。在这种缺医少药的古代,得了伤寒,致死率可是极为惊人,因此才会有不少人服食寒食散,以抵御恶疾……不对!梁峰突然眉头一皱,想起了一件事。他那帮子铁杆发小里,有一个学医的家伙,之前聊天侃大山时曾经说过,张仲景的《伤寒杂病论》其实是一部以鼠疫为主,兼论多种疾病的著作。

    据说从东汉末年到魏晋时期,是中国疫情最为严重的一段时间。连年战乱和异族内迁,让疫病开始大规模流行。所谓的伤寒,致死率和鼠疫基本相同,都在30~100之间,症状更是极为吻合。只是医学还不够发达,无法辨识疫病的来源和传染途径,更是缺乏针对性药物。也正因此,寒食散才会大行其道。到了隋唐时,医学长足发展,鼠疫得到了极大控制,寒食散也就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

    竟然是鼠疫!想明白了伤寒到底是怎么会回事,梁峰脸上不由有些变色。这他妈可是甲类管理的烈性传染病,虽然知道些防疫常识,但是他又不是学医的,不懂怎么治疗鼠疫啊!

    “那伤寒,可以方法医治?”梁峰不由问道。

    姜太医看了梁峰一眼,叹道:“家师耗费多年,寻访张长沙的《伤寒杂病论》,留下《伤寒论》一书,正是针对此病。如若世间多几个精通《伤寒论》的医者,又何惧恶疾?”

    看着那位须发皆白,神情肃穆的医者,梁峰眨了眨眼睛,突然发现自己进入了一个思维误区。他是不懂医术,更背不出经方。不过他知道鼠疫的传染源,也清楚控制疫病的步骤。如果把这些知识,告诉当代的医学家呢?

    这可是个一副寒食散就要三千钱的魏晋。平民百姓根本就无力治疗伤寒,更别提预防了。任何烈性传染病,最先要控制的就是感染源。只要民间的疫情无法遏制,鼠疫就永远无法结束。如果这个时代的医生能够懂得防疫常识,那么拯救的,可就是数以万计的黎民百姓!这位姜太医是王熙的弟子,又熟悉《伤寒论》,可不就是最好的人选吗?

    心脏呯呯跳了起来,梁峰心电急转,控制住了面上表情,颔首道:“姜太医所言甚是。实不相瞒,我在病重昏迷之时,也曾梦到过金身佛祖,他对我说,所有疫物都有其源头,寻常药石并无效果,必须清扫屋舍,驱鼠除虫,方能祛除灾病。醒来之后,我思索了良久,为何伤寒之症,多发于夏秋之时呢?”

    不论是病毒还是细菌,都不是这个时代的人能够理解的。不过疫物之说就不同了,很久之前,中国就有疫鬼的传说,把瘟疫形容成鬼神,带给人疾病和灾难。

    姜太医愣了一下,不太明白梁峰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医家多崇道,他对于佛理无甚研究,更没听说过什么“疫物之源”的说法。不过发病时间的问题着实值得人神思,迟疑了片刻,姜太医答道:“也许是暑热造成的时疫?”

    时疫也有许多种,比如疟疾和流感。中医很早就把疫病当做一种污秽之气,可以通过天时或者呼吸道传染。所以隔离病患的概念早就出现。

    梁峰却肃然摇头:“并非是时疫,而是因为那些疫物生于野外。寒冬之时,它们藏于地下;春暖之后,则寄身于野鼠、小畜身上,随着这些野物流窜于市井之间。蚊虫叮咬野鼠,又吸食人血,就把血中的疫物传到了人身上。”

    血液传染是中医尚未接触的课题,姜太医皱起了眉峰:“荒谬!瘟疫皆是秽气,怎么可能由鼠传到人身上?”

    “人食稻黍,鼠类也食稻黍。人生胎儿,鼠类也生胎鼠。又有何不同?”梁峰轻叹一声,“姜太医应该时有接触伤寒病患,不妨仔细想想,那些病患屋舍附近,是否有死去的野鼠、小畜?如果有,佛说的疫物,恐怕真有其事。如此想来,佛祖传我经文一卷,又告诉我疫物之事,恐怕也是为了度化世人。”

    汉代崇信鬼神,魏晋有过之而无不及。这种仙人入梦的故事,任谁都不敢矢口否认,更别提梁峰还言之凿凿的说起了什么佛祖入梦传授经文这样离奇的故事。姜太医顿时住了口,犹疑的问道:“梁郎君所说的经文……”

    梁峰微微一笑:“王中正并未提起吗?我濒死之时,曾梦到佛祖亲授经文,名唤《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这,便是我要托姜太医带给王中正的经文。”

    说着,梁峰拿出了昨天封好的信封,递了过去。

    竟然连信都写好了,这可是不能撒谎的事情!姜太医迟疑的接过信封,他也认识王汶,只要问上一句,就能分清楚真伪。同样,姜太医也清楚王汶热衷佛学,恐怕正是有佛祖入梦的异事,才会让他邀自己前来给这个没落的亭侯诊治。不过这件事情干系太大,不能只凭这么几句话,就偏听偏信。

    沉吟了许久,姜太医终于收起书信,颔首道:“我会仔细查查病鼠之事。如果确有其事,会再与梁郎详谈。”

    “若能找出疫物根由,也是功德一件。姜太医尽可来寻我。”梁峰微微一笑,应了下来。

    只要这位老者有那么一点求真精神,应该就不难发现鼠疫经由血液传染的事实,到时候他就可以把自己知道的那些防疫常识都整理出来。马上就要到夏季了,正是蚊虫繁殖的旺季,如果能减少一点鼠疫致死率,确实是功德无量的好事。

    听到梁峰的允诺,姜太医再次颔首。不论是不是佛祖入梦,作为一个病入膏肓,随时都可能一命呜呼的士族子弟,会如此关心伤寒,想找出病源,控制疫情,绝对难能可贵。看着对方瘦削的身形,姜太医再次点了点头:“也请梁郎君好生养病,如有什么问题,可差人到铜鞮归宁寻我。”

    说着,姜太医从怀中取出一枚名刺,递给了梁峰。名医如名士,不是什么人都能见到的。有了这张名刺,梁峰就可以直接差人到姜府请人。在这个多灾多病的时代,实在不亚于一张保命符。

    梁峰郑重的收下了名刺。心中有了惦念,姜太医也不再逗留,告辞出了梁府。

    一直到人消失在了门外,绿竹才傻愣愣的问了句:“郎君梦到了菩萨?”

    并州胡人居多,佛法本就兴盛,连绿竹这个小丫头都知道菩萨一说。

    梁峰微微颔首:“是啊,否则我怎能从昏迷中醒来。”

    不知名的力量,把他从死亡的深渊拖了回来,就算是再怎么坚定的无神论者,此刻也不敢否认所谓的神迹了。更何况,“佛祖入梦”是他在这个世界站稳脚步的根本,既然信的人多,不如就把它做为光环,为自己添加一些保护色。梁峰不介意找一个化身,来帮他传达那些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东西。

    小丫鬟眼中的崇拜之色浓烈了起来,双手合十:“果真吉人自有天相!郎君,奴婢定要日日焚香,为郎君祈福!”

    梁峰哑然失笑,这种事情,还是以后再说吧,他还没想好入梦的该是哪位神佛呢。

    这时,外面有人禀报道:“郎主,田宾客求见。”

    这是知道自己起床了?不得不说,田裳的消息相当灵通。梁峰颔首道:“传他进来。”

    “郎主起的如此早,可别累坏了身体。”田裳装作没有看到门口凶神恶煞的羯人,带着满脸笑容走进了房间,冲身后人说道,“都搬进来吧。”

    随着他的话,只见四个庄丁陆续走了进来,每人都抱着大大一堆的竹简。

    “这就是去年的账薄。小人整理了一晚,方才备妥。还请郎主查验。”田裳笑容满面,眼底却闪过一丝得色。他就不信梁丰能快速找几个帮着查账的下人,如果这病秧子要亲力亲为,又是练兵又是管账,估计过不了多久就该一命呜呼了。到时候他这个元老,辅佐辅佐年幼的家主,也是理所应当嘛。

    梁峰看着这一大摞“账薄”,眨了眨眼睛。倒不是因为多,而是因为这忒么都是竹简!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不论是李家还是梁家,用的都是纸张,虽然没有后世那么多花巧,但是妥妥是方便书写的纸张啊!谁能想到,梁府记账竟然还是用竹简?!

    不过他面上没有露出半分破绽,若无其事的点了点头:“放在书案上吧。”

    有了他的许可,田裳立刻指挥庄丁,把竹简规规整整的摞在了书案上。这么一摆,险些把书案遮了个严实。

    见竹简摆放妥当,田裳又状似无意的说道:“不知今年庄上的钱粮何时拨下?燕生不在,下面几个匠坊都有些不稳,还望郎主早作打算。”

    梁峰自然也知道梁府的四个匠坊,不过这些坊出产的东西,多数还是自用,剩下少量发卖。现在田裳所说,难不成匠坊非但没有收入,还需要财政拨款?他不动声色的点了点:“我知道了。”

    这不痛不痒的一句话,让田裳的嘴角抽了抽,倒是没有继续追问,颔首道:“那老朽就先行告退了。若有需要,郎主尽可唤我。”

    梁峰自然没什么想说的,挥了挥袖,让绿竹送客。看着那位依旧风轻云淡的病秧子,田裳在心底冷哼一声,不管家不知柴米贵,又要减免田赋,又要广募部曲,要多大的家业才能支撑?简直是自不量力!

    绿竹关上了房门,回身时,发现郎君不知什么时候起身,走到了书案旁。也不嫌那些账薄肮脏,捡起了一份,打开来看。绿竹连忙赶上一步,说道:“郎君,还是先让奴婢擦拭一下吧……”

    梁峰摇了摇头,突然问道:“纸很贵吗?”

    绿竹眨了眨眼睛,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是还是乖乖答道:“要看是什么纸了。郎君书信所用左伯纸和侧理纸,每年就要花去三万钱。常用的黄麻纸便宜些,用量多上几倍还比那些纸便宜些呢。”

    只是用纸,一年就要六七万钱?梁峰简直都要扶额了,他原本以为晋代用纸已经没啥稀奇了,谁料到纸价竟然还如此之贵……等等,脑中突然灵光一闪,他放下竹简,突然问道:“府上有造纸的作坊吗?”

    “有,不过并在了木坊之下,且只能出些草纸。”绿竹脸上一红,低声答道。

    草纸是用来如厕的,纸质极差,不便书写,只有那些家境平平的小士族会用。真正的钟鼎之家,怕是如厕都要用绢布。

    梁峰面上不禁露出笑容:“唤木坊和纸坊的匠头来,我要见见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