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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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卿掩下心里深深的痛和苦,反握着楚歌的手,慢慢地说:“小歌,如果……我再不能恢复成以前那样,怎么办?”

    掌中楚歌的手指微微蜷了蜷,她眉心微蹙:“是医生说了什么吗?”

    楚卿苦笑,他指了指自己的腿:“它们……没力。”

    其实楚卿的情况,楚歌很了解,植物人再次苏醒,没有影视剧和里说的那么神,一旦醒来就能迅速恢复如初。事实上,康复将是一个非常漫长的过程,像楚卿这种情况还算好的,他意识清楚,能简短地表达自己的意思,虽然不能独立行走,但是至少已经可以做到独自站立。

    有些人,则是在恢复意识很久以后甚至直到死,都只能躺在床上。

    这些事,楚歌并没有让医生如实告诉楚卿,可她没想到,楚卿却似乎远比她想象的要更加敏锐。

    她能感觉到楚卿想要恢复的急切,但是,那真不是一朝一夕能成的事。

    她望着他,很坚定地说:“没关系的,你只是躺得太久,所以肌肉功能退化了而已,慢慢锻炼,总有一天,你会变得像以前一样的。哥,你知道吗?我等了你八年,那时候所有医生都说,你苏醒的机率不足1%,但是我不信,我相信你会醒来的,所以你醒了。这次也一样,我相信,你一定会恢复的,一天不能,我们练一年,一年不能,我们还可以练十年、二十年。”

    “你,能陪我吗?”

    她斩钉截铁:“我能。”

    楚卿的眼睛,一下就被泪水模糊。

    苏醒以来,他第一次哭,这也是楚歌有记忆以来,第一次看到他掉眼泪,他哭得那样难过,那样的,情难自禁。

    好像藏了很多很多的痛苦与艰难,都在那一串串眼泪里,被带了出来。

    但是很奇怪,楚歌没有跟着流眼泪。

    她心里很平静,也很坚定,因为她知道,如果楚卿一辈子只能这样,那她,毫无疑问,会照顾他一辈子,尽她所能。

    他能醒来,已是天赐。

    也是因为有了这样的觉悟,所以韩医生预约日那天,楚歌没再犹豫,很准时地过去了。

    再度在完全不同的诊室看到她,韩医生没有多少意外。

    楚歌也很平静地把自己的病历本递了上去,她还笑了笑,问:“您还记得我吗?上次做妇产检查的时候,找过您。”

    韩医生依然笑得慈和而亲切:“有点印象。”顿了顿,她解释,“你是我看过的,唯一一个妇产科病例。”

    楚歌捏紧了手指:“是杜慕找您帮忙的?”

    医生没有否认。

    其实主要还是韩医生对楚歌的情况很感兴趣,不然的话,她也不会做出这种有违医生职业的事。

    楚歌也没有要要多纠结的意思,只是叹气,有点无奈地咕哝着说:“他认识的医生还真多。”

    而且个个都很权威,像以前,他帮楚卿找的凌老,同样也是脑科及神经医科的权威。

    然后她突然想起,杜慕之所以认识他们,会不会和他自己的病有关系?真论起来,他的病,也属于神经科。

    嗯,别人是久病成良医,到杜慕这,就变成了久病识良医。

    是她笨。

    和精神科医生聊天,还是很舒服的,尤其是像韩医生这种级别的。

    她会同她开玩笑,让她放松,然后几乎是在楚歌还没有察觉的时候,她就已经开始了她的问诊了。

    楚歌顺着她,回答了一些她上次不愿意回答的问题,然后等差不多了,才问:“韩医生,大概在七年前,我应该也在您这里看过病的,不知道,您还有没有印象?”

    “七年前?”

    “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时,你应该还对我进行过催眠治疗。”

    韩医生写病历的手顿了顿,抬起头。

    楚歌静静地看着她。

    她的目光很安静,黑白分明的眸子,清澈纯净得仿佛不染一点尘埃。

    韩医生没有打算骗她,精神治疗上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则,就是要取得患得的信任。

    所以她的目光也很坦然,再次仔细地看了楚歌好一会儿后,她说:“我没什么印象,你知道的,我每年经手的病人有很多,接受催眠治疗的也不少。不过如果你真的有在我这里看过诊的话,我的病人都有建立电子档案……”她说着,开了一个电脑界面,然后手输了楚歌的名字。

    好一会儿后,搜索结果出来,她轻轻念着,“楚歌,23岁,女……”把一些基本的情况和她核对完后,韩医生点头,“确实有你,但是这里,没有我给你做催眠治疗的记录,你是不是记错了?”

    不是她给她做的催眠?

    楚歌有些茫然,然而更多的还是紧张,她感觉到自己的心跳莫名加快,放在膝上的手指紧紧攥拢。

    她开口,声音干涩:“也许是我记错了。只是,我……能看一看当年的病历吗?”

    韩医生才从学院大楼出来,电话就响了。

    看一眼手机上显示的名字,她叹气,接通电话后说:“你还真是急。病就好了?这么到处乱跑。”

    杜慕在那头说了什么,没多久,一辆黑色的车子就慢慢驶了过来。

    韩医生上车,果然看到杜慕坐在里面。他手上还裹着纱布,衣着却整齐正式,一看就没有真的乖乖在家里养病养伤。

    见到她,他目光灼灼。

    韩医生忍不住失笑:“你爸爸要是看到你这个样子,估计不会太高兴。”

    杜慕的父亲一生纵横欢场,情人无数,还真没有想到,他生出来的儿子,居然会是个情种。

    就连韩医生都忍不住叹一句:世事奇妙。

    调侃了几句,韩医生这才直入主题:“你知道的阿慕,我首先还是个医生,和楚小姐有关的情况,多的我不能说,不过有一点我可以告诉你,她并没有完全记起过去的事,她潜意识会觉得恐惧,可能也就因为那一段她还没有记起来的事。”

    而那段她没有记起来的,恰恰是伤她最深,也最让她逃避的过去。

    韩医生原本的建议,是想她能尽快重新接受治疗,可现在,她倒觉得,也许缓一点来,比较好。

    看杜慕情绪不高,韩医生有点不忍,安抚说:“我今天和她聊了聊,觉得她的精神状况,比我们原先预估的还是要好一些。”

    杜慕闻言并没有觉得高兴,他摇摇头,说:“她会隐藏情绪。当年在发现她自戕之前,谁也没有察觉过她的异样。”

    如果说以前他没察觉是因为对她不够了解,那么现在,他知道,她还是露了异样的。

    失眠、多梦、异样的乖顺和沉默、还有近乎自毁一般决绝的行事手段,总让他有格外心惊肉跳的感觉。

    韩医生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她摇摇头,说:“她今天有要求我为她做过催眠,但是失败了。潜意识里,她有了抵触。”说到这里,韩医生忍不住好奇,问他,“阿慕,当年你明知道那个办法不是很妥当,为什么还是要选择给她做催眠?”

    杜慕有来找过她的,不过韩医生没有同意。在她看来,那种催眠疗法更像是一种逃避,把所有的负面情绪不是疏导开而是积压到一个小角落,其实就相当于在人的情绪堆里埋了一个深水炸弹,是很危险的。

    杜慕轻轻捏了捏眉心,过了一会,他说:“因为那时候,能留住她的筹码太少了。”

    那时候,楚卿昏睡不醒,医生就差直接判他死刑了,楚父刚丧,亿隆又成了一个烂摊子,她背负的压力多过于她能承受的,所以她的情绪才会崩溃。

    他之所以愿意选择那个办法,其实也是当年的催眠医师跟她说的一句话:“现在先小心让它放在这里,也许等以后,她心里的挂碍多了,不能舍弃的东西多了,她的选择会更慎重一些。”

    亲情、爱情、责任,是枷锁,也可以是救赎。

    他不想看她被关起来,像朵失了水分的花,一天一天枯萎。

    原本因为自己的病,他不敢去爱她,也不敢让她爱上他,把一切当成交易,结束的时候才会简单、明了——毕竟如果她真的爱上他,而他的病没有好怎么办?他无法给她一个光明的未来,孩子、幸福的生活,他什么都不能给。

    所以他只能帮着她,一点一点重建新亿隆,一点一点,找到她愿意留下的理由,除了他。

    如果那时候,他知道他的病是有可能完全康复的,也许他的选择会不一样,他会毫不犹豫地,尽他所能地去爱她、宠她,然后让她舍不得他,而不是最后,只能求楚卿成为她的挂碍。

    可惜这世上,从没有如果。

    韩医生已经离开了,夜色慢慢沁进车内,这边秦坤静静地陪着杜慕一起沉默,那头,曼文一进门,就看到楚歌静默地立在窗前,好像随时随地都会纵身跃下的蝴蝶。

    每次一见她这样,曼文就特别惊心,她忍不住咳了咳,小声问:“楚总,天黑了,能……开灯吗?”

    好在,楚歌回应了她,她点点头,转过身来,像是突然惊醒似的叹了一句:“已经这么晚了么?”然后望着她笑,“你还没下班?”

    曼文半真半假地抱怨:“老板还没走,我怎么敢?”

    楚歌夸她:“嗯,好员工,回头给你加工资。”

    “哇,老板文成武德、英明神弄、千秋万代、一统江湖!”

    楚歌就挑眉:“又看乱七八糟的了。”

    “金庸大师的,不算什么乱七八糟的,而且多看一看,解压啊。”

    楚歌淡淡一笑,拉过大班椅在掌下转了几转,坐下去,也招呼曼文:“坐,陪我聊聊天。”

    曼文很乖巧样地在她面前坐下来。

    楚歌虽然还在谈笑,但她明显有点走神,曼文不敢打搅她,给她倒了一杯热开水后,就安安静静地等着。

    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楚歌旁边摆着的电脑屏幕在不断变幻,那是国外几大股市还有期货市场的交易行情,最近只要有空,楚歌就会打开电脑看这些,显然比以前要多关注很多。

    她情绪如此反常,不会是在股市里亏了钱吧?也许亏的还是公款?

    正乱七八糟地想着,忽地听到楚歌问她:“曼文,如果有一段记忆,被人故意抹去了,那你,会想着把它找回来吗?”

    曼文也是精,她没有露出任何吃惊的表情,也没问她为什么会被人抹掉,而是问:“那那个故意的人是想对我好,还是对我坏啊?”

    楚歌想了一下,说:“大概,他并没有想要害你吧。”

    “那就是对我好喽?既然他想我好,那就说明,那段记忆对我来说应该是不好的,是会让我难过的,既然这样,忘了也就忘了吧。”

    “那如果,你能隐隐感觉到,忘记的东西很重要,重要到,也许它能成为炸弹,有一天把你炸到粉碎,你还要继续忘了吗?”

    曼文看着她。

    面前的楚歌神色依旧很平静,老实说,她真的很少看到她失态的时候,这些年,她最失态的时候也无非就是安静地在窗前站一站,站完了,她又成为了那个淡漠的,仿佛无坚不摧的楚歌。

    可是现在,她却在她眼里看到了害怕、恐惧、以及难以言喻的悲伤痛苦。

    她小心地斟酌着言辞:“其实,我一直都觉得,这世上,只有自己才能伤害自己,只要你够勇敢,够坚持,就没有什么能伤害到,更何况还是已经过去了的事。”

    “过去,不就是因为,它已经过去了么?永远不会回头,也不必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