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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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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沙沙……”

    “沙沙……”

    空旷的药房之中,沉然寂静,除东南角的蜡烛不时被窗纸外漏进来的风吹得忽明忽暗之外,唯有沙漏中砂砾的滑落之声。

    砂砾不紧不慢地滑下。

    初时如涓涓细流,若非底漏渐渐耸起的小沙堆,几乎都看不出顶漏的砂砾在减少;半晌,顶漏沙螺的高度明显短了一截——一眉咬了咬下唇,心头有些紧张。她转头看了看虎子——没有任何反应。

    再一扭头时,那沙堆高度已只余一半。

    紧接着不过一晃神,那顶漏的沙堆便又落了一半——一眉的额头上开始渗出细汗,狠狠攥紧拳头,指甲无意识地掐进肉里——再一个转眼之间,沙堆中央的漩涡越转越快,周围的砂砾纷纷被卷入那黑洞洞的洞口之中,只还有一层薄薄的沙皮贴在沙漏的琉璃表面上,无力地挣扎着。

    冷汗浸湿了一眉仙子的后背。

    她猛地转头,只见虎子静静地躺着,就像睡熟了一般,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而沙漏中,最后一粒砂砾正从那细口处缓缓坠落。

    “救人!”

    一眉仙子再无疑虑,暴喝之下,乌发无风自动。

    “嗖嗖嗖!”

    只见一个虚影飞快地冲向虎子。

    幸子从开始施法时便待在虎子身侧,对此早有准备。

    一眉喝声出口,只见幸子眼中精光一闪,大喝之下,悬在身前的双手倏然翻转,狠狠地向虎子赤裸的胸膛挤压而去!

    “喝!”

    “喝!”

    幸子声如洪钟,手上动作不停,一下接一下按压着虎子的胸膛,在皮肤上拍打出重重的“噗噗”声,想要重新将他的心跳激活。

    他的动作越来越快,力道也越来越重,虎子的身体随着幸子的按压不断地摇摆着,头脚规律地向上蹦起,又无力地向下垂去。

    一眉咬着下唇紧张地撑在床边,身体斜着,整个人几乎要趴在虎子身上。她盯着死气沉沉的虎子,心急如焚。

    突然间,不知是不是错觉,她仿佛看见虎子的眉毛微微耸动了一下。

    她黑洞洞的眼睛蓦然睁大,急切的尖叫声脱口而出:“虎子!快醒醒!”

    幸子见此,心下亦是燃起了些许希望,手上更是不敢懈怠,奋然使力,按压动作猛地加快三分,小丑脸的表情无比狰狞,眼球鼓胀出的血丝又浮出几十条,狂喝声不绝于耳。

    “虎子!快醒醒!”

    “快醒醒!”

    “醒醒!”

    一眉的尖叫声在药房中回荡,回荡……

    黑的。

    一切都是黑的。

    黑,仿佛已经成了有形的物质,在空间中不断地飘荡、挤压、膨胀、湮灭。

    不,没有空间,没有独立的空间。

    那也是黑,将人包裹住,寂静又嘈杂,出生又幻灭,就像是一团没有目的的鬼火,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中漫然游荡,而后下沉、下沉、下沉……

    不知道过了有多久。

    也许是一瞬,又或许是百万年。

    那黑色的大海上,突然荡起了一圈浅浅的涟漪。

    浅得就像是一个最没有力气的小孩子,用了最轻的力道,扔了一颗最微不足道的小石子。

    涟漪轻轻地荡开、荡开。

    蔓延在那黑色的海洋上。

    也就是这一瞬间,整个黑色仿佛突然活了。

    好黑……

    好暗……

    好吵……

    呼吸好困难……

    虎子醒了。

    鼓胀的疼痛和密密麻麻的嗡嗡声同时从脑中和外部辐射挤压,他只觉得昏昏沉沉又阴痛难忍。

    欲睡难眠,欲醒,却又仿佛有什么东西将自己黏住,动弹不得,整个人处在混沌与虚无之中。

    虎子迷迷糊糊本还想就这样待会儿,偏那嗡嗡声不知为何仿佛越来越大,初时细如蚊蚋,至此则声波近乎有形。它缓慢地震颤着,虎子甚至产生了一种脑袋会被它生生碾碎的错觉。

    我这是在哪里……

    虎子吃力地转动着脑筋。

    尝试着动了动,只觉眼皮比平时重了百倍不止,怎么也睁不开。

    维持这种状态不知多久,虎子突然感到眼皮上的压力轻了不少,下意识地睁开,眼神一派迷茫。

    刺眼。

    这是虎子打开眼皮的第一感受。

    那冲进来的白光是如此强烈,有形一般刺得他眼珠生疼。虎子本能地闭上眼睛,却觉得即便闭上双眼,眼皮外边儿也同样疼得厉害,简直像什么动物的毛一般。

    嗯?

    毛?

    一股熟悉而荒谬的感觉顿时从心中冉冉升起,虎子猛地睁开双眼,同时右拳向上勾出,伸到自己脸部上方,果然!

    虎子哼哼一声,登时将拳头碰到的一个毛茸茸的东西打翻在地。

    “小白!我警告你多少次了!不许用屁股叫我起床!”

    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甩甩头,虎子板着脸,恶狠狠地教训着那只趴在地上装死的小白狗,语气不善:“憋死我看谁给你好吃的!”

    “……呜”小白摇了两下尾巴,一双小眼睛可怜兮兮地瞅着自家主人,两只耳朵委屈地耷拉下来。

    “哼……”虎子出了口恶气,见它讨饶心便软了,心想这傻狗还懂得认错,倒还不算笨到家。

    ……等一下!

    虎子突然意识到什么,眼睛顿时瞪得滚圆。

    小白?!

    它不是早就……

    虎子“咣”地一声站起来,左顾右盼,几乎是有些急切地扫视四周。

    只见自己所在的地方是一间二十尺见方的屋子,四周的墙壁是用木板搭成。屋顶则既有木板,又夹瓦片,缝隙处还冒出几根茅草,修缮十分简陋。

    但房间虽然简陋,却称得上五脏俱全:草席铺成的床上铺着两捆蓝色碎花棉被,虽然泛黄的边角处显出了它的陈旧,却打整得很干净,能看得出主人非常用心;缺口的瓦缸、歪柄的雨伞、编了一半的麻鞋,七七八八的杂物堆了一个屋子,拥挤但不显凌乱。

    房屋的中央,铺着一张补丁甚多的青色地毯,地毯之上,一个木头小方几端端正正地立在上边儿,桌面上还摆着几盘热气腾腾的菜,其中就有虎子最喜欢吃的清蒸鲤鱼。

    虎子愣愣地看着这熟悉又陌生的一切,大脑“轰”的一声炸了。

    “哈、哈……”虎子低头,小白正用他温暖的身子蹭着自己的小腿,舒服地伸着舌头哈气。

    家……

    虎子喃喃道,眼神中难以置信。

    这是家!

    我、我不是在做梦吧!

    他使劲揉了揉眼睛,待要把手拿开时,却有些舍不得。

    但即便是梦……即便是梦,我也想多待一会儿。

    我想……

    然而手终究是拿开了。

    依旧是简陋而温馨的小木屋,依旧是冒着热气的饭菜,那只特别混蛋特别贱的小狗依旧在自己脚下拱来拱去。

    自己还在家里。

    家还在。

    虎子突然觉得激动地难以自抑,一股强烈的情绪突然从内心深处蓬勃而出,全身忍不住震颤。

    既然家里好好的……那么……

    妈妈他……

    不知不觉眼眶有些湿热,虎子嘴角微翘,笑得有些嘲讽。

    那么多年了,自己到底在奢望些什么啊。

    紧紧地闭上双眼,仿佛这样就可以让自己不再去思考。

    深吸一口气,虎子在心底默念着。

    够了,这样就够了……

    反正……

    “哒”

    “哒、哒”

    门口有脚步声传来。

    是那种特别轻盈,仿佛蚂蚁被踩到都不会受伤的脚步声。

    听到这样的脚步声,几乎可以想象那脚步声的主人是多么的温柔,又是多么的慈悲,仿佛这世间万物都是她的孩子,都值得被温柔对待。

    虎子一动也不动。

    事实上,从听见那脚步声地那一刻起,他连呼吸都已经停止。

    他不敢相信。

    他怎么敢相信。

    似乎是感应到他的念头,门前的帘子突然被掀了起来。

    阳光趁机溜了进来,照射在虎子低着头的耳朵上,热得发红。

    虎子缓缓抬头。

    啊,今天的阳光好刺眼……

    眼泪像打开了闸门,不争气地涌了出来。

    那个戴着白色头巾的女人一手掀起帘子,一手里端着簸箕,她静静地倚在门边,美得像一个圣洁的雕塑。

    她温柔地看着虎子,嘴角缓缓露出一丝笑容。

    世界在她面前都黯然失色。

    “虎子,”她的声音温柔如春风,却又有一种奇异的庄严,“你回来了……”

    “妈妈!”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看见这日思夜想的面孔,虎子心中再无他虑,疯了一般向门口狂奔过去。也不顾妈妈手上的簸箕中的麦子,也不在乎她的手还举着门帘,他径直冲了上去,一把将她抱住。

    是热的。

    妈妈的身体是热的。

    衣服上,是熟悉的阳光的味道。

    虎子什么也不再想了,不论是这么多年的艰辛,还是这件事情是如何发生的他都不再去想。

    他只是放任自己在这温暖的怀抱中沉醉,就像是暴风中的小舟终于回到了避风的港湾。

    我们终于又能在一起了……

    虎子迷迷糊糊地想着,傻笑着,只觉心中被幸福填得满满当当。

    这一次,一定再也不要分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