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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溦的手很烫,那股热度顺着右手一直蔓延上脊背,洛望舒觉得自己都快被握出汗来。

    “……但是你之前还一直戏弄我。”洛望舒嘴角动了动,字节在舌尖滚动了两遍,低低地吐露出来。“关系好的朋友是不会这样的。”

    乔溦:“……”

    嗯,这是还没太明白。

    “你是说我拖稿?”乔溦无奈地轻叹一口气。

    洛望舒点头。

    “今年要出版的小说原本是打算单独成篇,设定和大纲也都比较随意,不那么严谨。”乔溦的后背已经完全湿透,脸上却还是笑着。“所以你来催稿的时候,我想端正一次写作态度,交给你个人比较满意的作品。”

    洛望舒愣了一下,惊愕地看他:“那你交出的上部,是在五天里重新构思的?”

    乔溦笑着点头:“这本不会让它存有瑕疵。”

    洛望舒张了张嘴巴,又重新闭上,被眼前这人在写作上的才能震得惊愕不已。过了半晌才再次开口:“既然打算重写,为什么还要交给我错的稿子?”

    “不那样的话,我要用什么理由见到你?”乔溦反问。

    洛望舒一下子被问住了。

    “如果我拖到最后一次交稿子,郭仪说不定就要把你换掉,自己亲自上阵了。”乔溦解释。“但是如果我在你每次上门催稿的时候上交一份稿件,无论真假,郭仪都会觉得让你来催稿的成功可能性更高一些。”

    洛望舒消化了一下话里的信息,蹙眉问他:“……那你拖稿就拖稿,为什么还要……做其他的事情?”

    乔溦听出来他语气有所放软,心里也是松了一口气:“比如?”

    洛望舒稍稍往一侧歪过头想了一下,抬眼瞪他:“太多了,挑不出来。”

    乔溦换了一条胳膊再递上去:“再咬一口?”

    洛望舒直接伸手一巴掌糊下去,把被揍的那人惹得笑意更深。

    乔溦将双手按到他的肩上,微弯下身子,和他视线相平,按照时间顺序主动解释:“第一天没有给你开门,是借来的标本刚送过去,找不到合适的地方收起来,怕你看到受惊。”

    洛望舒那天无意打开的橱柜是乔溦用来摆放茶叶茶具的,当天就被随便挪了地方,连隔板都被拆了下去。

    至于后面突然开门,是乔溦以为过了那么长时间,洛望舒已经离开,想去公寓后勤借用相应的工具,把被自己拆坏的隔板从橱柜里取下来,结果刚一开门,洛望舒就直接一屁股坐到他脚上,把乔溦也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就立即把人往外一推,回到家里就用蛮力把隔板……硬生生拽了下来,这才把柜门顺利合上。

    “本来没想欺负你让你做饭,不过你自己提了出来,我就顺便通过你自己做的饭菜来推测你的口味。”乔溦给了他一点回忆消化的时间,看洛望舒眼神微微变动,才继续往下说。“你不爱用鸡精,不太喜欢葱花和大蒜,做菜时放得很少。尤其讨厌吃姜,切得块大且量少,如果不是顾忌到我也要吃,可能你根本就不会放进去。盐口偏重,喜欢麻辣味的食物,但是讨厌花椒,选用了厨房里的花椒粉替换。”乔溦顿了顿,接着说:“不过葱姜蒜都是好东西,少吃一点对身体也好,还是不能太过挑食,口味也可以慢慢改淡一些,盐吃多了没什么好处。”

    洛望舒听得一愣一愣的,被乔溦突然蹦出的这么话彻底震住了。

    乔溦用额头轻轻撞了撞他的额头:“我是说的对不对?”

    洛望舒缓过神,冲乔溦眨了两下眼睛,完完全全被说中了,简直没法反驳。

    “第二天早上让你过去做咖喱,是因为锐意美术部出了点乱子,急需人手,你是学美术出身,如果先去公司,肯定要被抓去当苦力。到时候郭仪再让你来催稿,保不准就得忙得焦头乱额。”乔溦继续往下说。“而且你和我说过自己喜欢咖喱,只是我不清楚你喜欢的是什么类型的咖喱。”

    他什么时候说过?

    洛望舒懵住,下意识地回想起来。

    乔溦提醒:“还是你上高二的时候,十一月份,你爸爸晚饭做了咖喱,你吃得特别开心,甚至连签名都改了。”

    洛望舒:“……”

    他自己都不记得了。

    “当天晚上去隔壁市,是为了卖掉我之前买下的房子。七月份到八月份是我工作最忙的时候,本来想去隔壁市躲段时间,但是你来了,”乔溦笑了笑,拇指轻轻摩挲过他的脸颊。“留着那边的房子也就没什么意义了。”

    乔溦始终和他对视,那双浅灰色的眼睛里泛着又柔又暖的光亮,洛望舒听着他说的这些话,被这道目光注视着,胸口就像是突然揣进去一只不老实的小兔子,心跳不受控制地慢慢加快。

    洛望舒感觉有点奇怪,但又一时说不出究竟怪在哪里。

    “你被公寓保安科请去喝茶那次……”乔溦一想到那件事就觉得又好笑又心疼。“我可是一直强调自己不在家里,也没能料到以你的脑回路,怎么会想要直接杀进家门。”

    洛望舒脸色变了变,耳根也红起来。当时是锐意的编辑们在群里再三说着拖稿基本技能“生病遁”,洛望舒前面拿到了三次假稿子,一听还是被骗,难免就冲动了。

    “不过说到底,也是怪我,之前连续欺负你,让自己的信用度大打折扣。”乔溦自我检讨,是他考虑欠妥。“在医院的时候其实你不用向我道歉,我住院是我自己的原因,和你没有任何关系。相反,还连累你在公寓受了委屈。”

    “再接着……我好像就交稿了吧。”感觉到额角的汗又有要滑下来的趋势,乔溦直起身子,借着将额前头发拨到脑后的动作掩饰,用手掌将汗蹭了下去。“中间说了很多气你的话,我向你道歉。”乔溦笑着用指节轻轻敲了敲洛望舒的额头:“中|国有句老话,‘兔子急了会咬人’。你这只小兔子乖巧了这么多年,总算学会怎么亮牙齿咬人了。”

    乔溦说完就安静下来,给洛望舒留出一段用来消化信息的时间。

    洛望舒垂下眼睛,目光从乔溦的肩膀落到楼外的那截小小的阶梯,又转到外面的那圈小花坛。

    不得不说,乔溦对他的性格剖析得非常准确。

    网上有话可聊的人,到了现实就未必聊得起来。如果乔溦一开始表明自己就是景行,洛望舒对景行的最初印象就是冷淡稳重,再知道对方比自己大上这么多岁,肯定会需要一段不短的适应期。

    洛家的长辈向来和蔼开明,洛望舒在宽容却不溺爱的环境下长大,几乎是潜移默化的,不用特别叮嘱就自小养成良好的家教修养。对待同龄朋友也总能把嬉闹玩笑把握在恰当的范围内,懂得考虑别人的感受,让旁人根本讨厌不起,自然没在上学期间惹上不必要的麻烦,从小到大顺风顺水也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这样的孩子挑不出错处,还没长到人腰间的时候就既不调皮也不任性,乖巧好看得像只玻璃娃娃。可在乔溦看来,这样长大的洛望舒实在让人心疼。

    有时候教养好的人是容易吃亏的,尤其是像洛望舒这样在无意间就被教养束缚了言行的人。

    即便未来两人在一起,乔溦也希望洛望舒至少能在面对他的时候变得任性一点,甚至无理取闹一点,不用顾虑那些所谓的礼貌教养,不开心了可以骂他,可以打他,张牙舞爪地折腾到天上去都没关系,只要别乖巧着委屈自己。

    要在短时间里让洛望舒彻底放开,乔溦的方法的确是最简单粗暴的,至少小家伙现在敢于直接骂他“不要脸”,或者直接抬手一巴掌糊过去。

    乔溦可真是洛望舒二十年来唯一这么对待过的人了。

    其实仔细想想和乔溦相处的这半个月时间,乔溦也大都只是在口头上戏谑他几句,说出的话气人,可做出的事情又让人觉得很窝心。只是他的体贴入微都隐藏在那些让人恨得牙痒痒的话下面,一时很难让人发现罢了。

    真要说起来,倒是洛望舒给过他几巴掌,乔溦每次被揍还都笑得很开心的样子。

    洛望舒越想越觉得不自在,哪有人被揍了还可以那么开心的。

    “所以,尊敬的王后殿下,”乔溦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低头笑着看他,再次开口。“您愿意原谅我了吗?”

    洛望舒正出神着,突然被“王后殿下”四个字刺激了一把,顿时想到微博里的那些评论,红着耳根瞪他:“你才是王后殿下。”

    “好的,国王陛下。”乔溦笑眯眯地回应,坐实了自己“王后陛下”的位子,伸手在洛望舒的脸颊上轻拧了一下,有些无奈。“我都已经说到国王王后的份上,你还没有明白我的意思吗?”他顿了顿,自己给自己打了打气,双手捧着小家伙的脸颊:“我以前可还是叫过你媳妇儿的。”

    本来是没怎么明白,一经乔溦这么提醒,想不明白都难了。

    洛望舒心头一跳,反应过来后耳根的薄红直接蔓延上脸颊,瞳孔由于惊愕本能地收缩,眼里满满地不可置信,

    为什么乔溦非得逼着他“咬人”不可,为什么乔溦被揍了还会那么开心,为什么乔溦在任何需要的情况下都会出现……所有感觉奇怪的地方一下子就明朗起来。

    洛望舒的脑子里有根弦“啪”地一声崩断开。

    “要不要来猜猜看,‘景行’这个笔名是怎么取来的?”乔溦把洛望舒神情的细微变动尽收眼底,清了清嗓子。

    洛望舒的心跳越来越快,他不是第一次被人告白,可被男人告白还真是有生以来头一遭,措手不及加不知所措之余又有点儿心生逃避,下意识地后退半步,眼看着就要翻手把单元楼的防盗门合上。

    乔溦眼疾手快,出手扶上门框,目光定定地落在他脸上,语调缓慢且坚定:“‘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卷翘的眼睫颤了颤,洛望舒对这句话是毫不陌生的。

    “这是你高二时改的签名,直到高三断网,也始终没有改过。”乔溦继续往下说。“也是你当年最喜欢的一句话。”

    洛望舒不知道自己这时候该做出什么反应才算正常,浑身似乎都要烧起来,心里乱糟糟的,脑子里也嗡嗡作响。

    “前八个字还出自《诗经》原文,‘鲜我觏尔,我心写兮。高山仰止,景行行止’,”乔溦虽然在国内生活多年,可幼时最先接触的还是西方文学,对古籍文选的了解并不太深,这几句却背得格外流畅。“‘四牡騑騑,六辔如琴。觏尔新婚,以慰我心’。”

    相比于《史记·孔子世家》的那句,乔溦更喜欢《诗经》里的意思。全文以男子的口吻描写自己娶妻途中的喜乐,不仅包含对其佳偶的思慕之情,还有个人对婚后美好生活的期待畅想。

    思慕,畅想,乔溦都有,也正是靠着这些才坚持留在国内写到现在。

    乔溦握住洛望舒的手腕,把他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前:“‘景行’这个笔名,就是这样来的。”

    隔着衣服就能感受到乔溦胸前结实柔韧的肌肉,有力的心跳清楚地传递到掌心,带动着洛望舒的心脏都跳出同样的频率。

    两个人相对站着,洛望舒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抬起眼睛看向乔溦,却发现对方的目光越过他的肩头,投向他的身后,

    洛望舒回头看过去,身后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他正要把头转回去,大厅拐角的楼梯上慢慢走下来一位年纪和乔溦相仿的女青年,一脸的震惊兴奋,眼睛亮亮地看着两人,走过来的步子也有些犹豫。

    乔溦刚刚无意间透过大厅两边的镜子看到她站在楼梯口,对方在和他对视后才慢吞吞地挪了下来。

    洛望舒一见有人过来,顿时大窘,用力抽回自己的手往门边退了两步,乔溦也同时向左退开,给那人让路出去。

    女青年捏着手包笑得有些微妙,她看了看那边红着脸的洛望舒,又看了看站在门外高大挺拔的乔溦,极力抑制住体内的冲动。她在踏出门槛后,总算忍不住回身向乔溦问道:“请问……请问您是,景行老师吗?”

    乔溦和洛望舒同时愣了一下。

    女青年抬手捂住上扬的嘴角,兴奋道:“我不小心听到您刚刚说的话,笔名是‘景行’……一共说了两遍,应该不是我听错的吧。”她很快又补上一句:“我是你的书迷!”说完又转向洛望舒,眼睛弯的弧度也越来越大:“这位该不会就是……微博上的那位……”

    洛望舒